琥珀泪-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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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扬辱骂我的污言秽语在我耳边反复响起,像一道梵语的紧箍咒,吵得我脑袋疼得快要裂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同学?你怎么了,同学?”
我在手臂上抹了一把眼泪,才缓缓抬起头,是一个戴黑色镜框眼镜的男孩子,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打着简单的碎发,穿着碎花衬衫和一件洗得泛白的瘦瘦的牛仔裤,后面还背着一只画板,手里提着一袋画笔、颜料之类的东西,旁边停着一辆红色的越野单车。
戴黑镜框眼镜的男孩子一脸迷惑地看着我,大概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大男孩会无缘无故蹲在马路边这样伤心地哭泣。
见我没应声,他又问了一句:“同学,你没事吧?要帮忙吗?”
我站起来,才发现刚才在跟骆扬撕扯的过程中,把今天出门刚换的那件心爱的美特斯邦威的圆孔蓝衫扯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从衣领处一直经过胸口延伸到腹部,上面还沾了些骆扬的血。
男孩子显然被我这副光景吓坏了:“你……你莫不是遇到歹徒了吧?这条路治安不差啊,又是光天化日之下的……”他便拉了我的手,“来,跟我来!”
我便一言不发地跟着这个热心的男孩子上了他的单车。他踩单车很快,轻盈得像一只小艇,一阵风呼呼地从我耳边刮过,他背上那只画板微微敞开着,上面画着一副素描的江边城市写意。他画得很好,连重庆那种雾蒙蒙的感觉都丝毫不差地表现出来了。
我对这边不熟,他转了好几条路,过了几次人行道,才走进一个叫做“大和小区”的居民区。我垂着头跟在他后面,他家住六楼。他打开门拉我进去,说:“家里就我一个人住……爸爸妈妈大部分时间都出差在外。”
我还没来得及打量他家,就被他拉进浴室。他替我放好水,然后又出去,不一会儿就拿来一件衣服递给我,又帮我调了调水温,才说,赶快洗洗吧,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胸口的血都风干凝固了,我费了很大劲儿才搓洗干净。外面响起乔治比才的《西班牙斗牛曲》,我想,在这样平淡的日子,他却听着这样铿锵的进行曲,那一定是个充满了生活激情的男孩子,干净得像只天使。
我拿起莲蓬头狠命冲刷脑袋,希望可以把那些令我痛苦不堪的回忆彻底冲去。骆扬,这个戏剧精英,在别人的眼里,他的地位一定是至高无上的,他一定是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一定是精神领域高级别的人物。可是在我眼里,他的另一面却是一只怪物,一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野兽。
黑镜框男孩子给我的衣服是一件红底白碎花的短袖衫,穿在身上显得有些花哨——虽然它并是很艳,只是那种浅浅的水红,像花坛里盛开的水红色杜鹃花。我想,他一定是学绘画的,但凡艺术家,跟常人的艺术审美是不一样的。他们往往会激进地喜欢一些品位独特的东西,所以,相比而言,这件淡色碎花衫算是再普通不过的了。
我走出浴室,顺手将那件扯破的T恤扔到墙角的垃圾篓里。黑镜框男孩儿正坐在沙发上喝可乐,一边听音乐一边翻看著名漫画家几米的作品。他见我洗好澡出来,便笑着招呼我过去坐。
我想他一定会追问我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失算了,他不但没问,甚至连一个字都不再提起。他只是笑了笑,说:“在所有的漫画作家中,我算是最喜欢几米了。在几米所有的漫画作品中,我算是最喜欢这本《我只能为你画一张小卡片》了。在这本《我只能为你画一张小卡片》中,我算是最喜欢写给亲爱的小鸟那一篇了。”
他看着有些发呆的我,浅浅笑了笑,说:“我念给你听好吗?”
我怔怔地点点头,显得有些笨拙。
他便吟吟念道:“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天天飞到我的窗前。你似乎明白我的寂寞,只要我将手伸向天空,你就会神奇地出现。
“然而最近我渐渐感到恐慌,害怕有一天你也将离去,我将无法忍受等待的悲伤。决定不再随意将手伸向天际,假装你永远躲在云端等待。
“我要等到最最孤独、最最悲惨那一日,才将你唤来。”
我的眼泪便簌簌滑下。或许是替漫画主角凄婉的独白感到伤悲,或许是因为茫茫人海中还有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热心肠的男孩子愿意向我伸出援手而感动,抑或许是仅为自己内心那一丝因自尊受到伤害而酸楚的痛苦。又或许,三者皆有。
他见我流泪,便从玻璃茶几上的那沓面巾纸里抽出一张,递到我面前。我的泪水擦了又来,像决堤的洪水。
他便一直给我拿纸巾,直到我无泪可流为止。天已经快黑了,他便问我住哪里,要不要回家。
我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便把漫画书放到一边,站起身来,说:“那好吧,你在客厅里看会儿电视,或者看我的画册。”他指了指电视机上面的画册,说,“我去下碗面。你哭了整整两个小时,肯定饿了。”
黑镜框、国字脸的男孩子便走到厨房里去了。不一会儿,便从里面传来嗞啦一声煎蛋的声音,随即飘来一股令人垂涶三尺的香味。我拿过电视机上面的画册,坐在沙发里仔细地翻阅,他画得真好,线条应用得相当到位,明暗合理。他画了很多众生相,有乞丐、有商人、有小学生、有农民工,有男人,有女人。他大概是喜欢背着画板,在大街上逛来逛去,见谁画谁。后面是模仿的一些名家名画。
看着看着,我竟然伏在沙发上睡着了。
黑镜框男孩把我叫醒的时候,窗外已经大黑,茶几上放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炒面。我揉揉惺松睡眼,他笑着说:“起来吃面啦,吃了再睡。”
我便端起那碗热乎乎的面,大口大口吞咽着,眼泪忽地又叭嗒叭嗒开始往碗里淌。我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一把,强迫自己不要再流泪了。
我问他:“你怎么不吃?”
“哦,我不喜欢吃面的。等会吃个面包就行啦。”他笑了笑,“慢点吃,锅里还有。”
吃完面,我们缩在沙发里看了一夜电视。在交谈中,我知道他叫康乃文,酷爱绘画,也是今年高中毕业,更巧的是他考的竟然是西南师范大学美术系。
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大部分电台都停播了,剩下的几个电台的节目都无聊到极点。我打了个呵欠,康乃文便说:“去睡会儿吧,天就要亮了。你睡我房间,我睡沙发就可以。”
我说:“你睡你房间,我睡沙发就可以。”
他笑了笑,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端端正正的五官。“客从主愿。快去吧。”
我便听他的进去了。他随我进来,调节好空调的温度,点好蚊香,那是我最喜欢的檀木香味。然后,他才退出房间,关上门。
夜过得真快,仿佛我上一个梦还没做完,天就亮了。我起床,走到客厅里,里面空无一人。我听到厨房里有响动,凑过脑袋一看,是康乃文,在里面煮牛奶。
他见我起床,习惯性地冲我笑笑,说:“今天总该回家了吧。”
我一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知道,我们萍水相逢,只是陌生人而已,而他却对我这般好,给我衣服穿、给我做面吃、还收留我过夜,我想,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这样的好人已经少得可怜,而我却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享受人家的恩惠,心里面一时感到愧疚难当。
他见我不太开心,便解释道:“我不是赶你走……你应该早点回去,不然家人会担心……”
我这才想起,到现在我还没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昨天跟骆扬出来的时候,忘了带手机。
康乃文继续说:“等会儿呢,我要去医院。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去,也可以选择回家。或者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哦。”我缓过神来,接过他递来的牛奶,“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昨天到现在,很打搅你,真的很抱歉。”
他便大手一挥:“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再过一个多月不就是大学校友了么?只不过是上天安排让我们早点相识而已,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呢?快趁热把牛奶喝了吧,等会儿我出去给你叫车。”
从江北回到磁器口,我一路神不守舍。出租车司机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把我丢在高速路口就载着别的客人走了。
我恍惚地向前迈着步子。又来到这座高架桥,我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它的名字,就是在这里,大熊曾经缠住了风筝。我抬头远望,江上仍是一片浓浓雾蔼,像一层卑鄙的面纱,笼罩了远处的风光,不让我看到。
一声呼唤把我从恍惚中惊醒。是焰子哥哥,他正在桥那端,看到我便疯了似的跑过来,几次差点撞着路灯。他跑到我这边,二话不说就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他喘着大气,双手使劲揉搓我的背,激动得快把我抱散架了。
我的泪就大滴大滴地落在他肩上。
他拉着我的手,说:“走,咱们回家,咱们回家。”
咱们回家。我仿佛又想起上次回老家,焰子哥哥来接我时,说过的同样的话。多么温暖的一句话啊,顿时让我觉得有了依靠,不再漂泊。
他嗔嗔地说:“你可回来了……兰姨急坏了,你电话又没带,打电话问骆扬他又说你已经走了……我们都瞒着你奶奶,说你去媛姐那里玩了……”
我勉强笑了笑,说:“我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路上碰到一个小学同学,觉得太巧,就去他家玩了。”
焰子哥哥牵着我的手穿过金蓉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