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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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风灯下吃吃笑,瞧他爹袖子上斑斑火色,往墨里深深去,一下愣了。他爹,风中之神,传奇,是中州话本里剪下来的那种人,点尘不沾清凉无汗,莫论真假,多少八卦里黑纸白字都这么下了词笔。易风自也罕得见他衣衫染污,就又看一眼,无端哂然:“你叹什么,你铸你的侠义铁石心,我走我的歪门邪王道,两不相干,陪什么陪,大道无朋,你听过没?”
他爹现下听了,听了也不通,偏向炉下添一枝柴。两人对坐,一至夜烬火熄。隔日天阴,他爹起行,易风没留,临别无话,就向赌坊前那块匾儿后立了,看惯了送往迎来的,瞟他爹的马蹄掌得好,又哒哒哒哒于通衢上去。他半天省起来,要望他爹一眼,可只剩了一折长风,春尽花辞的,拂过他的鬓发和衣袂。
几天后,易风从乡民手里弄了几颗骰子,象牙的,剔透得像玉,带点隐香,磨在掌里润得很,握久了有余温。他把玩两下,甚是得意,心情大好。向坊中摆了庄,一赢十五局,大利。他笑。惊得嫣翠进来,持了一封书函。
易风挥手:“放着,等会儿再看。”
姑娘默了一阵,没挪地:“主人,是惊云道门主写来的。”
易风“哦”了一声,半记眼刀叫一众赌徒噤了声,拧眉:“写什么了?”
嫣翠抖了抖:“旬月前步惊云和,和神风盟盟主,与连城志约战大佛巅。”
易风扣了盅盖:“这个我晓得,好大事情,好大阵仗,风云嘛,谁不知道。步惊云说什么了?”
嫣翠垂了眼:“当时一战风云虽胜,但着实惨烈,神风盟盟主重伤未醒,叫步惊云带回道中救治,奈何回天乏术药石难及,已于五天前,殁,殁了。”
易风心下轰然一响,怔了怔。半天才晓得低头摸信,手中骰盅叫他一握碎为齑粉。他往乡民那处百般讨来的玲珑骰子也一并成了飞灰。寸把大小的物什他都守不住,更妄论珍重何人。易风捻了步惊云亲笔,踉跄向椅子里跌了。拆到半途,一笑。
嫣翠早唤荆奴将一厅子闲人赌客赶将出门,转头瞧他莫名欢喜,难免悚动。姑娘瑟瑟问了:“主,主人?你,节哀才是。”
易风呵呵罢手:“你们骗我,我,我三日前还和聂风在这喝过酒呢。聂风活了七老八十了,龙元傍身,死?哪有这么容——”
他突然没了声,噎了噎,将晚未能问出的那一句,现今绕了个囫囵,终归没放过他,又横往他胸前去了。他爹衣袖上的一笔一笔深痕,非素皆黑的,远近瞧着,都像涸了的血。易风无话,躬身向灯下展了信笺。文墨稍有些潦草,在皱巴巴的纸上胡乱抹了,无非一事:他爹已敛入棺椁,后天下葬。
落款也得纵横捭阖,瞧不太清,唯独“风师弟”三字,叫步惊云描了又描,半点不差的,写了分明。
易风这才恍悟,原来他爹当日携了一缕魂,是与他告别来了。可临走两人究竟没甚言语,生死离合之事提也未提。易风又笑,他爹就有这么一个本事,说着该多陪陪你,一转身就丢下了你。
易风给乐醒了。睁眼见着聂风沙发上抱了他,替他顺尾巴毛。麒麟茶几边上卧了打盹,厨房里隐约一股卤香,一荡一荡的,锅盖儿挡不住,往客厅里飘。绝世大咧咧挂在壁上,步惊云一旁拨电视,往他这一瞥,抽了半叠纸递与聂风:“风,这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睡着了都能掉下泪来?”
聂风听完了来瞧,瞧了替他拭一拭。易风拿爪子挠他,聂风只好放手。易风呲牙蹿在茶几上:“别老摸我的尾巴,我就这么一根,秃了你赔啊?”
又趴了望他:“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剑廿十三一叹。聂风笑了:“我返阳的时候,你还趴在我肩头,已睡着了。我们在南山院待了许久。皇影性子不喜闹,我们扣扰久了总是不好,如今事毕,就先与他别过。我看你倦了,便没叫你,直接搂你回家来了。皇影说你为了救我伤了许多气力,谢谢。”
易风瞪他:“谁想救你了,哼,你死了没人喂我,我还得受累找下家,太烦,而已。”
剑廿十三也抖叶子:“不错不错,步,步大人腾云驾雾的,呼呼的风声,都没把你吵醒,你是真累,而已。你做梦了吧。”
聂风讶然:“猫儿也做梦,梦见什么了?”
易风抖了抖耳朵:“梦见把一根骨头用牙齿嘎吱嘎吱磨成了一根针。”
剑廿十三没了话。易风嗤笑:“你说事毕,那什么帝释天呢?死了没?”
步惊云冷哼:“死倒没死,不过生不如死。”
易风默了默,没话。又跳在聂风怀中,拿头蹭他。聂风从善如流,替他挠下巴,省起什么,向茶几下抽了剪刀,拽了猫儿爪子:“易风,我给你剪剪指甲。”
易风剐他手中凶器一眼:“你敢!?”
步惊云嗤笑:“风,我帮你摁着他。”
易风歪头也笑:“我听见风叫你师祖老人家。老人家就该莳花弄草,少掺和年轻人的事。”
步惊云拿眼瞥他:“你又要打?我成全你。”
聂风瞧着眼前境况就晓得剪爪子已是奢望,他好险没说过几天还想带易风去修个毛。诚然猫儿现下腾挪纵跃,折腾来去的,老有种凌乱落魄之美。但聂风总觉置得齐整会妥帖些。可就了易风桀傲性子,聂风翻覆半天,心下消了这个念头:“不剪了,不剪了。你们别打。打坏家具,房东要叫赔钱的。”
遂仍替他挠下巴。剑廿十三嘿嘿乐了:“怎么不剪了。我看电视上说,猫还得绝育,剔毛,剩了四只脚上的,像穿了小绒靴子。前段时间我见聂风都收了张传——”
易风叫聂风摸得舒坦,懒得千山万水地去挠他,只拿一双猫眼儿瞥了骨头一记。剑廿十三骇于易风威势,噤了声。易风慵慵甩尾卷了聂风:“你收了张传单?”
聂风无话。步惊云眉上千重雪,搂了聂风,来瞟猫儿:“收了便收了,你有意见?”
易风亮了爪。聂风急了:“没收,没收,我拿来垫桌脚的。现在大家不要说话,看电视,都看电视。”
一妖两鬼便等他来去拨了两遍,得巧停在一档八点剧上。论的是个狐狸姑娘受书生滴水之恩,千年之后相许以报涌泉的故事。姑娘喝了药酒,掩不住妖身,向书生面前现了形。四尾雪蹄,生生艳杀人。
她对着心上人落了泪:“当年你救我护我,如今我修成了四尾小狐仙,是还恩续缘来了,绝无伤你之意。”
聂风瞧着慨叹:“狐狸的四条尾巴真好看,四尾大概已经是顶厉害的妖精了。”
易风耳朵一颤。步惊云揽他:“你要喜欢,我也能长出四条来。”
聂风一颤:“还是免了。”
步惊云难免悻悻。聂风劝他:“你已经很好看了。”
步惊云垂眼,琢磨半天,不知当喜当忧。聂风晓得自己失言,就没了话。易风“哼”一声:“四条尾巴哪罕见了。我从前还有九条呢。”
聂风听着却觉稀奇得很。
“九条?”
“是,九条,我厉害吧。”
“可你现在只剩一条了。”
“断了。”
“断了?疼吗?”
“还好。”
“为什么断了?”
“为了救人,断了。”
“你也还恩续缘吗?”
“还恩续缘?嘿,要我果然与他有缘,也是孽缘。”
“……”
“我从前同他说了许多再不相见的话。可等到真的不能再见了,我又十分的不甘心起来。我担心万一应了验了,要怎么办。”
“哈?”
“哈什么哈?就你笨!问题这么多,不许说话,看电视。”
一沙发妖啊鬼的搂了一人看电视。
狐狸姑娘掩了泪:“我要走了。”
书生不依,拦她:“你别走,我喜欢你,不在乎你是不是人,你不能为我留下来么?”
聂风听了一愣:“易风,你从前,与,与你那个孽缘见面的时候,他走,你没留他么?”
易风见他问的无辜,一时怒了,切齿磨牙:“我怎么知道你一去不回啊!”
聂风怔了。步惊云一指阴风早掠至易风额前。猫儿刹时团身落地,四蹄一窜,已向窝里趴了,抖落颈下两根毛:“嘿,下手真黑。”
步惊云坦荡抱了聂风,哂然:“还是找个时间带他去做绝育吧。”
易风牵小毯子假寐。聂风默了默,撇了步惊云还来看他:“易风,你的尾巴。”
易风旋了个身子,不看他:“断了就断了,会长。你别,别想,像,像那个狐狸姑娘一样,以身相许什么的,我要你啥用。你别吵我,我睡觉。”
聂风一叹,往他窝边蹲了,替他顺毛:“我自然不会以身相许什么的。你是妖,寿命老长老长了,我养着你,满算也不过百年,如今耽搁了二十载,也只得八十年好活了,不知还不还得完。以身相许,不过拖累你”
易风一颤。
聂风说完起身,立了半天,心下难受得很,步惊云过来搂他:“无妨。你要是愿意长生,我也能与你讨个长生。你要是成了鬼,我就下泉乡寻你。”
聂风没话。厅里寂寂静着。剩了八点档的台词忒酸,小两口新婚之夜做剪烛之谈,红炉围了吹笙。说些矫情台词。
——等我老了,你怎么办?
——我守着你啊,我想与你永远在一起。你去了,我到下一世等你,我就是等着你的了。从红颜到皓首,从青鸟到雪鸿。白发先给我看,我帮你剪了,一根不差的。你老了,我看你的眼睛,双瞳就着秋水,还是初识你的样子,好看。
电话响了。聂风借了由头跑去接,线儿那头秦霜哈哈笑了:“小风,你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南山院么?”
他低了声:“那群道士先生的死,我已有些眉目了。我这一堆档案,照片什么的,事情挺蹊跷,刀痕古怪,明天你来我家一趟,我拿给你看。明天你不上班吧?”
聂风哦哦应了,定下时日,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