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将息-第2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假使卢月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一千年,便可以拥有这种存在相同的时间。关心做到了承诺。是的,她没有骗过卢月,只是欺骗过她自己。
卢月在医院的独立病房内苏醒过来。她以为醒来可以见到曾经两次晕倒后见到的人;这样她就能将关心和他都一齐拥有到时间的尽头。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确有个高大的身影,这个身影十分的熟悉、亲切。她加快自己恢复意识和正常视力的速度。她急切要看清这张脸;要闻到他身上令她安心的气味。
李泊远说,醒来了?要喝水吗?
她的心脏还在失望中绞痛、抽搐。她点点头。李泊远将她身体扶起,将她依靠在他手臂的力量支撑中。他将装载于小汤匙里的清水一点点灌注到她干裂的嘴唇缝隙中。须臾,李泊远起身打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他亲手的做的姜母鸡。曾经卢月十分爱吃的一道菜。
李泊远告诉她,关心的表姐得知消息后已经从义乌赶回末城,现在正为关心料理后事。她也是关心唯一能联系到的亲人。关心留下的三封信中,一封是给卢月的,一封是给李泊远的,一封是给表姐的。
突如其来的离别造成的感伤仍然以可感的形式蔓延并填满病房的每一平方厘米的空间。以至于卢月呼吸到的都不再是空气,而是巨大的难过。如果,离别是一片森林,那么,卢月此时就置身于这片森林的中心。她无时无刻不听到森林里的风划过繁茂的树叶发出的阴冷嘈杂的声音,亦无时无刻不嗅到森林里那枯叶和泥土混合的腥气,而她,作为这森林里唯一可以被偷袭的人类,以致成群的飞虫不时扑向她,在她身体叮咬出密匝的伤口后又若无其事地飞走。她却只能伫立在原地,等待着下一拨飞虫的来袭。
李泊远说,关心给我的信中,几乎全是委托我对你照顾,此外,还留下一本我高中时期丢失的画集。他说着,为卢月搭好桌子,将饭和菜放在她面前。
卢月吃了几口,便没了食欲。她打开那封属于她的牛皮纸信笺。这是关心给她的最后一件可以捕捉到的礼物。
小月:首先,我必须跟你说对不起。我没实现对你的承诺。但我仍然自私地抱有一丝希望,你会理解我。
一年前我投进股市里的大量金钱成为了无法兑现的绿色条幅后;医生说我患上了抑郁症,可我并不认为这是个病,或者说我并不认为这个病会对我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当时我并不理会。每天的心情就像是在坐过山车,开心时觉得人生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比如我买的股票会涨停,比如我和周进会白头偕老。绝望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巨吵无比,似乎只有死亡才能让我得到片刻的安宁。我尽量将我的病藏起来,被你们发现的话,你们一定要叫我吃药。天知道我有多讨厌吃药。记得我们高中军训时,你给了我一包板蓝根。我对你说,喝了你的药从此便是你的人。你说我太夸张。其实我从小就没人关爱,更没人叫我吃药。我是那么讨厌吃药,因为吃药这件事总会提醒我是个没人疼的小孩。我吃下了你的药,第一次尝试到了朋友间的关爱。我当时想,卢月一定是上天委派下凡拯救我的天使。直到后来我被欺负,你奋不顾身护着我,于是我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其实上次与你打完那通电话后,我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我在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朋友,我真他妈不是人。后来我又想,谁他妈都不理解我,我凭什么理解他们。
很烦,世界很吵。
正常人不能理解我们抑郁症族群,认为我们是这个世界的Loser,是看不开的废物。我喜欢这种形容,因为只有我相信自己是个废物,我才能毫无遗憾地离开这个鄙视废物的世界。
曾经我努力活着就是为了证明世人错了。他们看错了我关心;因此我拼命赚钱要让他们瞎了狗眼。如今我的苟活;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错了。我看错了自己;真实的我是那么自以为是;那么不堪一击。
周进在我店里做假账,和隔壁内衣店的店员偷情,这些我都可以原谅。我无法原谅的是我自己,我将自己辛苦建立的事业毁灭在我自己的愚蠢和疏忽中。
无法宽恕自己的人,心跳和呼吸都是煎熬。
我害怕面对失败。我曾经将我鲜少的生命希望果实嫁接在那外观美艳的爱情鲜花之上。可是当我发现,我悉心浇灌的爱情竟然只是一堆披着华丽外衣的粪土时,我知道这是老天在向我招手,让我关心速速前去报到。好吧,就算老天对我的希望赶尽杀绝,也让我再追随他一次吧,我毕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应该会收下我的吧。如果是;当然最好;因为我真的不想去地狱。
我的金钱梦;我的爱情梦都离我远去。天使也被我赶走了;这个世界委实毫无依恋。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种死法。跳楼我怕疼,而且万一砸到路人也挺不好意思的。跳河的话我又担心我的游泳技能会让我游回岸边。所以;我服下你给的安眠药;就像曾经那包充满了温情的板蓝根一样;让我在天使的关爱中结束这场如闹剧一样的生命。这真的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轻松舒适的解脱方式了。
亲爱的小月,答应我无论如何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存在天堂;我会在那里等你祝福你。不过;我希望我见到你时;你已经白了头发。
我是不是很啰嗦那就到此为止吧;你说哪有一个死人还这么矫情的;对吧 (你别回答我;我怕。)关心绝笔。
卢月握着信封的手,不住的颤抖。颤抖的手背上有权衡曾经留下的牙印,疤痕早已成了融入她生命的印记。他说过,如果有天他们走散了,就凭着这个印记找到彼此。她想,只要疤痕存在一天,她便等待疤痕的弥留者一天。
权衡的牙印、关心的祝福、面前的李泊远;是她此时真实拥有的陪伴。她的人生因为享有此种陪伴而并不孤单。直到某天;属于她的陪伴都烟消云散;她才算完成了自己此生的意义和承诺。如今她须要完成的便是活下去;用她能够坚持下去的方式守护他们。
她对李泊远说,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不被世人打扰,请你帮助我。
李泊远站在病床旁,沉思片刻,而后他给出了曾经应允卢月要求时最常使用的言简义丰的回答。好。?
☆、第十六章 领养记(1)
? 六月底。胭脂色的阳光里饱含着初夏特有的馨香和色泽从没有关严实的车窗缝隙中洒落进车厢里。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卢月也是坐着这辆车去到郊外隐蔽的小庙,开始了她的隐居生涯。
我望向窗外远处连绵不已的山峦在夏风温和的吹拂频率中起起伏伏。我知道小庙是李泊远帮卢月寻找的栖息之处。他无论忙闲、每周都会定期来到小庙附近;有时是去除无关紧要的杂草,有时只是在银杏树下坐着抽根烟,然后便默然离去。
李泊远此时正在驾驶座上打电话,对方是远在贵州的一座孤儿福利院。挂了电话。李泊远对我说,他准备收养一个孤儿。我想,这挺好的,正好弥补了他和唐棠没有孩子的遗憾。
车子发动了。我们的车开出了崎岖蜿蜒的山路,经过收费站,赴上了去往贵州的高速路。车厢里回荡着没有歌词的音乐,音符的飘扬如清澈的溪流声潺潺悦耳;也如李泊远的人生,言语不产生过度的作用,只有孜孜不倦流淌的慧思与爱。他身上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在这种莫名令人具有安全感的氛围包裹中;我渐渐合上了眼,睡去。
醒来的时候,李泊远的车子停靠在一个加油站。他从车窗外递给我一袋零食,对我说,卢岐,快来看火烧云,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小庙外看到过。
我下了车,望向天空,红得发赤的云与橙色的云层层堆叠、相互挤压出臃肿的皱褶;如一床厚实的棉絮将苍蓝色的天宇覆盖住了大半。天空呈现一种迷幻、唯美的渐变效果。此地离末城不算太远,卢月大概也能看见这样的天空吧,我是多么希望她能看见,因为她跟我说,天空颜色的细微转变或是每一条云丝的款款流动,她都将之看作是他的问候。
突然有些感伤。比起李泊远的淡然和镇定,我想我还是过于年轻。我突然问李泊远,你觉得权衡还会回来吗?这是我一直以来心中的困惑,虽然卢月用坚定的神情回答过我,他一定会回来的。但我仍然没有太多把握。
李泊远仍然看着天空,只是平静如水的神情仿佛起了一丝涟漪。我看到他的喉结有略微的朝下挪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抑制住了。随即他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烟后,他转过头看向我,用一种微微含笑却又十分认真的神情,说不上是喜是悲。李泊远一字一句给出答案。
他说;他不会回来了。
我的心突然沉到了谷底。连看火烧云的心情也瞬间消失。我对着面前的空气抱怨,却更像在自言自语。我就知道他是个坏人,他欺骗了卢月。
李泊远笑意更晦涩。他摇了摇头,纠正我,不。他不算特别坏的人。事实上他是这个世界除了我以外最爱卢月的人。
我诧异地望着李泊远,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这个发现让我心里似有千万朵火烧云在涌动,就快要挤破那狭小的空间。李泊远在我的心急如焚中不急不缓地说起卢月隐居之后的故事。这个故事,使我心中的火烧云逐渐暗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粘腻的稠浊。
卢月在隐居之后,李泊远有千方百计寻找权衡和管家的下落。后来,在韩国开公司的大学同学帮助下,他找到了在江原道的农村匿名改姓的管家。
管家在江原道的农村里修葺了一座砖房,和他的妻子以及两周岁的女儿共同居住。起初管家并不愿承认真实的身份。后来半年的时间里;李泊远去了韩国十余次;每一次都满怀善意和诚心。他给管家的女儿买去大量的玩具和奶粉;给管家带去中国的茶叶;给他的妻子